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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尼那曲洛

中国电力网发布时间:2020-09-11 09:45:59  作者:张崇文

  2018年早春洁白的霜铺到地上,刮的风到打秋河上掀出涟漪,翻起粼波,龙桥照到河水上的影子歪歪斜斜。

  桥凳上坐着头发白、胡子长,棉衣像布壳起油光的汉子。喝草烟的他唱道:“破破烂烂旧瓦房,天通地漏一张床,儿子打工没回转,阿巴(爸爸)阿尼(妈妈)凄凉凉......”他的山歌哪个听了都要落泪。

  几个戴安全帽,着工装的人觉得奇怪,村民都在家里烤火,冷嗖嗖的凉桥上的他向谁诉苦......他有委屈无处诉说。

  带队的男人说安尼(我们)过去看看,他们来到桥上。汉子说电工师傅,今天没停电,你们跑到这里搞么子?来看我这个霉冬瓜,好当笑话摆给朋友听?

  一个年轻人说大爷(大哥),安尼数(是)来凤县供电公司驻旧司镇龙桥村扶贫尖刀班的人。他指着微笑的男人说他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、尖刀班长黄励同志。汉子没听他介绍,这里看看,那边望望。

  他说扶贫?条件好的人扶得流油,条件差的人没得人扶,古话讲“闹市穷了无人问,深山富家多远亲,”舍尼(你们)哪里看到锈鼎罐爬不上“三脚”的人,难搞哟!

  黄励从口袋掏出香烟,抽一支装给汉子,被他用手挡过来。“嘿嘿”干笑几声说同志,人与人不同,花有几样红,舍尼的纸烟我喝不惯,我喜欢草烟,卷喇叭筒抹口水一粘,喝了才过瘾。

  汉子举止怪异,黄励留意起来。笑着说大爷,你的山歌听了揪心,你有么子难处?讲起听哈,我讲句话能给你帮点忙,解决你家的困难。

  汉子叹气地说你要帮我?以前有人说过这话,后来没帮,还要整我,我晓得你讲起好玩,不会把我的事当真!

  安尼住得偏僻,没和村民来往,舍尼没取笑我,那我讲讲,当摆的龙门阵?

  黄励到对面的岩凳坐下,听他摆述。汉子唐洪波,住龙桥村8组,65岁。在村里姓唐的是“外来户,”大爷人口轻,嫂子有神经病,整天癫头疯脑,大爷昼夜照顾。

  她身体好的那年,生了儿子,盼他快点长大,把家撑起来。长大的儿子爱和条件好的人家比,不到田土里劳动,嫌家里穷。他这德性,哪有女伢看得起,睁眼往“火坑”里跳?

  前年,父子两大吵一架,儿说母亲是“病壳壳,”又说父亲没本事,才没女伢喜欢他。他受够了“窝囊气,”想出去见世面。没给父母说一声,跑出去打工,不写信回家,也不打个电话。

  儿子走了,他心里透凉。为照看嫂子,要做田土的活,要服侍病妻。哪天她病发了,门都不敢出,怕她摔下坎子。

  给妻子治病,大爷攒的钱用得精光,穷到这种程度,哪天累倒在地,爬不起来,气绝脚伸,眼睛闭紧,不再醒来。

  难受的黄励哪想到村里还有特困户?他到建档立卡的表册上没看到唐洪波的名字,不会是遗漏吧?是么原因让他家在帮扶的贫困户之外,这是工作的失职!

  幸好今天遇见,唐洪波才是需要帮扶的人。他心情凝重地说大爷,我们工作失误,让你们受苦了,我要把你家的情况带到村支两委。

  唐洪波倒出苦水,心里痛快。他犹豫地说我晓得你关心我,怕你说的不着数,村支两委通不过,反对帮扶我的人多......

  黄励想村支两委的人一天搞些么子?这么困难的家庭都不帮扶?扶贫能检验一个人的社会责任......

  晚上,村支两委开会,黄励说了唐洪波家的困难,需要帮扶的尖锐话题。瞬间安静下来,没得人发言。黄励想唐洪波是不是以前来吵过、骂过,搞得大家不舒服。

  村支书说黄总,唐洪波不是一般的困难,算得特困户,困难到这种地步,他讲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像针锥、刀割......

  他骂过安尼,见了他背背都麻,老远躲开,被他“日妈倒娘”搞一顿,好久走的背实(霉)运,他是“王老五恨死一弯弯,一弯弯又恨死王老五......”

  安尼想帮他,他把路堵死了,成了“糊不上墙的稀泥巴,”把他作重点帮扶,恨他的村民不答应,安尼哪个都不愿和他结对子。村支书罗列唐洪波的“罪状。”

  黄励说唐洪波做了错事,说了错话,他为人处事问题在大,把全村的人得罪完了,我问问他家是不是困难?他老婆是不是病人?他儿子是不是打工去了几年没回来?安尼陷入他的处境又是么子滋味?

  他们家是安尼重点帮扶对象,要马上作为建档立卡的贫困户!

  黄励说在脱贫的路上要做到一户不落下,村民都往好日子奔,安尼看到唐家受穷?道理也讲不过去,你们怕他这个蠚辣子,我和他结对子......

  次日吃了早饭,黄励和两个队员,从壁陡的上坡路来到唐家。坐到大门口的唐洪波没起身迎接。好像黄励“欠他八百万,”他一百个不高兴。

  黄励从堂屋搬来板凳,坐到他身边,没计较冷冰冰的唐洪波。他一脸微笑,讲昨晚村支两委开会,把他家作重点帮扶对象的事定了下来......

  他没有感谢,嘴巴一翘说晓得了,你和我结对子?晚了!我穷了一辈子没想脱贫,早点死了算了。

  黄励气归气,还是笑着说大爷,你心里有好多怨气,今天当安尼的面发出来。

  大爷,你姓唐,我姓黄,我们都是苗族人对不对?五百年前安尼数那曲洛(一家人)。

  今天你这门亲我认了,亲戚来了,你不带安尼到家里转转?唐洪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,他觉得黄励不简单,别人见他又恨又怕,他敢和他硬碰硬。

  他带他们从大门走进去。堂屋到处放的东西,这里一个背篓,那里一只箩斗,板凳、桌子、风车上灰尘厚,磨盆长了霉......

  房里很暗,架子床上挂的麻布帐子,里面传来“嘻嘻、”“哎哟”的哼唧声。黄励才搞明白,嫂子发病了,难怪他不高兴。

  进了灶屋,灶台黢黑,碗柜起霉。黄励揭开锅盖,剩的是冰冷发黑的红苕煮苞谷糊,是他们剩的早饭?食物变色了,吃到肚子要得?

  这种住房、生活哪里都难找。黄励不与他昨天相遇,不会看到“家陡四壁”的唐家过成这样?

  转回大门口,黄励说大爷,大家都在扯穷根,你莫泄气、往前看,我相信你不会掉到后面。

  他说我搞不好了,老婆是个疯婆子,早晚都是死!龟儿子走了不回来,把我们丢到家里。

  黄励说大爷,嫂子的病找村里申报大病救助,你儿子的事,我已托人四处打听。

  你把田土流转给油茶专业合作社有租金,我听村民说你猪喂得好,我把良种猪崽、鸡崽、鸭崽买了送来,把它们管好,你种的苞谷、红苕,喂给它们转化了才升值。

  大爷,你们这里是“花苞坨?”山上开的野花多,我再给你搞几桶中蜂,摆到屋前屋后,它们飞上山采花蜜,酿蜂糖,年底取了又多了收入。

  他听了黄励的话心里舒服,与村民的隔阂怪他的烂脾气。黄励摸准他的症结,讲出他的坏毛病。

  他把田犁了、土挖了。插了秧苗,种了苞谷、红苕、蔬菜,日子过得有起色。

  他每天打猪草回家,砍碎煮熟和糠捏了倒给猪,看它们吃得“乇乇”地响。

  黄励每个星期都去唐家,不是带米面油酱,就是带糖醋肥料。不管唐洪波在不在家,都要看他喂的猪、鸡、鸭。

  他挽起袖子用湿帕子抹板凳、桌子,箱子、柜子,打蜘蛛网,扫的渣子撮到树蔸边。

  之后,他们坐到一起扯白。黄励说大爷,老话讲“坐到一方地,就是那曲洛。”家里有事,村民就是亲戚,你莫说“棒棒话,”见人一脸笑、问声好。

  得空到这家走走、那家看看,次数多了,主人不赶笑脸人,往回的疙瘩慢慢解开,你尊重他们,他们敬重你,村民家有了事,帮忙洗菜切菜,收拾洗刷碗筷,把用过餐的场子打扫干净。

  做了事、帮了忙,村民会说你的好,有了人缘,女伢看上了你儿子,她的父母同意开这门亲,你说我讲的在理不?你照我讲的做了,村民才亲近你。

  村民和他有了来往,嫁女的人家请他帮忙收拾碗筷,镶“火坑(乔迁新居)”的人家请他管泡茶烧的开水,老人过世的人家请他负责砍烧的柴禾......

  他穿得干净,不像往天邋遢,看不到油滞。洗的被单、床单、衣裤晒到大门口的竹篙子上,还牵老婆出来晒太阳。

  村支书说唐洪波变了一个人,不像往天事情没办好到村里骂“朝天娘,”他总是一脸笑,扶贫重要的还是扶志。

  黄励听大家说唐洪波人变好了,他结对子没选错人。要唐洪波有个长远打算,打好基础,才有后劲。

  喂的中蜂明年分几桶新蜂,摆满前后街沿。从喂猪、喂鸡、喂鸭上转移过来,重点养好中蜂,每年增加新蜂,取几次蜂糖,从旧司销售到来凤县城和外地去......

  2019年过年那天,黄励走进唐家。唐洪波拉他吃年饭。他说大爷,你年货打齐没?我没给你买东西,这500块钱是我的心意,你上街看好买好。

  他没接黄励的钱,指着儿子对他说是你帮我把他找了回来,他现在懂事了,回家后到合作社打工,他说家门口找得到事做,比外面强多了,黄总你本事大,几个电话就把我儿子喊了回来。

  小伙子过来向黄励作揖后说黄叔,谢谢您没嫌安尼家,过上了好日子,我阿巴说不是遇到你,还在穷窝里打滚,我不出门了,到合作社干,父母年纪大,要把他们照看好。

  黄励鼓励说要得,回来就好,你阿巴想你,你是家里的希望,你阿尼的情况你也晓得,全靠你阿巴打理,把家盘出了生气,你阿巴高兴,是你把笑的种子带了回来。

  大爷,记到晚上烧个年火蔸蔸,明年走好猪运,有肉有油,不要钱买,攒点钱盖栋新房子,把儿媳妇接回家。

  你家能脱贫、从贫困户中出列,是党的好政策,我们做点事应该,舍尼把年团好,安尼还要到其他几家脱贫户去看看......

  动作麻利地黄励把500块钱放进唐洪波的口袋,几大步出门走远了。

  父子俩出来,目送黄励远去,这个非亲非故的人,把他们家的事放在心上。“安尼数那曲洛,”黄总,我们是一家人,不是扶贫路,安尼无缘相识,谢谢你,贵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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