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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不回避任内失误:什么都可以问

放大字体缩小字体 中国核电网| 发表于:2014-06-17 | 来源:《财经》杂志

“你们什么都可以问”——专访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

陆启洲对执掌中电投七年做了详细梳理,回答了备受关注的水电、核电项目投资以及中电投可能面临的重组等问题,对任内投资失误也未做回避

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(下称中电投)总经理陆启洲,是电力央企高管中少见的个性化人物。五大发电集团的一把手普遍低调,鲜有公开言论出现,普通民众甚至对他们的名字都知之甚少。

但陆启洲有着与外界主动沟通的强烈欲望,也长于此道。在彭泽内陆核电和缅甸密松水电两大项目处于争议漩涡时,他屡屡公开发声,向外界阐明中电投的立场。

今年下半年,年满63岁的陆启洲将到点退休。5月中旬,他选择接受《财经》记者专访,对执掌中电投的七年历程做了详细梳理,对备受关注的水电、核电项目投资以及中电投可能面临的重组等“敏感”问题一一作答,对任内的投资失误也未做回避。

《财经》:你在执掌中电投的七年里,和其他发电集团相比,最突出的特点是清洁能源占比非常高,为什么中电投会选择这样的发展路径?

陆启洲:到今年5月18日,我在中电投工作整整七年了,马上就要退休。七年间,清洁能源战略确实是中电投一个特色,不过这条发展路径在我来中电投之前就已确定,这和公司的历史有很大关系。国家制定电力体制改革方案时,划给中电投的资产规模较小,这就决定了我们不可能和其他发电集团拼规模,必须走差异化道路,才能发挥比较优势。

中电投实行清洁能源发展战略,是从进入核电领域开始的。因为核电投资强度大、周期长,这样就自然而然带领整个集团向清洁能源转型,再加上中电投水电比重比较高,清洁能源发展的倾向非常明显。

近年来民众的环保意识增强,国家相关法律法规日趋严格,中电投清洁能源战略也越来越坚定,现在核电、水电和其他可再生能源都是我们重点投资的方向。中电投现在70%的投资投向了清洁能源。我刚来中电投时,清洁能源比重是24%,到2013年底已达34.19%。我们的规划是到2015年达到40%、2020年达到50%。

清洁能源装机占比达到50%就可以了。中国以煤为核心的能源消耗模式,在可以看到的时间内不会有大的变化,不可能全部放弃。在中电投的清洁能源战略中,应该还有煤电的清洁化。

《财经》:2011年中电投大举进军光伏产业,现在光伏发电规模已是全球第一,当时做出这样的战略选择,出于什么样的考虑?

陆启洲:2010年时,我们对光伏行业做过一些分析,结论认为光伏是一个成本递减的产业,同时“可再生能源的资源”也不可再生。2011年光伏发电站项目特许权招标,13个项目中电投拿下7个,就是因为我们看到那几个项目的光照资源条件都非常好。

发展光伏发电,中电投有先天优势。我们在光资源充沛的青海地区有1000万千瓦水电装机,光伏电站可先接入水电站再输入电网,不需要额外的电网投资。黄河上游的水电调峰能力非常强,实际上就把水电站变为抽水蓄能电站,帮助光伏电站调峰。

这个思路下,水光互补以1∶1进行配置完全没有问题。我们不会满足250万千瓦的光伏发电装机。总结一下,中电投发展光伏的思路有二:一是占领资源,二是发挥水光互补优势。

《财经》:你入主中电投时,恰逢煤电矛盾日趋激烈,发电集团纷纷进军煤炭,但现在煤炭日子却比较难过。受制于体制不顺,发电集团所作出的决策,貌似更多的是在不停适应市场变化,而非出于自身既定的战略选择。

陆启洲:“电为核心,煤为基础,产业一体化协同发展”是中电投这些年另一个重要的发展思路。

2002年电力体制改革启动后,煤炭市场化程度远高于电力,煤电矛盾日益激烈,迫使发电集团开始进入上游煤炭行业,尽可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。当时煤炭正处于“黄金十年”,进入上游的成本非常高。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,五大发电集团都有了一定的煤炭产能,中电投也不例外,煤炭产能到2013年是7400万吨,这个数字是比较高的。

由于电力并未完全市场化,煤电成了零和游戏。现在经济下行压力较大,能源消耗的增速也在下降,目前中电投的煤炭板块虽然不亏损,但是盈利水平下降较大。

发电企业的商业环境有些特殊。电力市场并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市场化;与此同时,发电集团之间的竞争又很激烈,属于竞争性行业。作为企业,肯定要追求利润,国资委也有考核要求。在不能左右市场的情况下,只能左右自己的行为,拿自己的行为来适应这个市场,无论进军上游(煤炭产业)还是下游(高耗能产业),都是为了适应市场。

中电投这些年当然也避免不了这个情况。另一方面,我们也基于自身的物质基础,选择了清洁能源发展战略。

《财经》:出于环保考虑,国家对火电建设严格限制。很多电力行业人士认为国家对火电的一些控制措施过于严厉,短期内大规模上脱硫脱硝设备,面临很大经济压力,包括控煤政策也应重新考虑,你是否也持相同观点?又如何看待火电的前景?

陆启洲:这方面我们做过测算,电力行业的烟尘排放量占全国15%左右,二氧化硫占比为40%左右,氮氧化物占比也是40%左右,确实是一个最主要的排放源。

但是火电在能源消耗中所占比重更大。相比较其他行业,电力的单位排放强度比较低。而且近九年,火电的绝对排放量一直在下降,这说明最近几年空气质量的突变,火电并非最主要因素。但无论如何,火电是主要的污染排放源之一。

说国家对火电控制措施过于严厉,我不这样认为。先抓容易抓的、最好抓的,这是正确的做法。什么最好抓?显然是火电,效果立竿见影。火电确实是主要污染源之一,而且产业集中度高,你把大的污染源抓住,问题解决了,再腾出手来去抓小鱼小虾,这个逻辑没有问题。

脱硫脱硝投入肯定很大,但这个不能光算经济账,一算经济账就不用干了。央企不能只算经济账,还要算社会账、国家账。从速度和力度上讲,中电投对自己的要求比国家要求的标准还要高,一定要尽可能赶在前面完成。

火电机组既然长期存在,就要在高效发展上做文章。主要的方向有二:一是提高机组的热效率;第二是低排放,环保标准一定要严格,用全世界最严格的环保标准要求火电,这是正确的思路。

《财经》:五大发电集团中只有中电投拥有核电业主资质。如何运用好这一优势?中国大多数核电市场为中核集团和中广核集团占据,中电投如何后来居上?

陆启洲:从大趋势来讲,中国肯定要发展核电。现在中电投的思路,一个是适应国家的核电发展思路,优先布局沿海厂址,另外把内陆厂址保护好,等待时机成熟。

从中电投自身来说,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解决以前存在的问题——人力资源跟不上发展速度。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储备核电人才。在中电投清洁能源里,核电资产仅次于水电,将来会超过水电。我们的目标是到2020年,核电机组在运1400万千瓦,在建1000万千瓦,中电投一定会在确保核电安全的前提下,充分利用好手中的核电牌照,推进差异化发展。

《财经》:业界盛传国家核电技术公司将和中电投合并,真有其事?

陆启洲:双方确有这个意向,我们现在正在研究。个人认为,如果两者合并,不是规模扩张,而是价值互补。从一个公司来讲,决定一个公司长远竞争能力的是两个,一个是核心板块、核心主业的连续盈利能力,第二个是核心产业的技术创新能力,这两个因素决定企业长远发展。两个企业重组,恰恰是在这两个方面都得到了强化。

不过,两家公司合并也有一些必须面临的问题。一是必须重新研究制定新公司的发展战略,这是很大的变化;二是企业的组织结构要变化;三是最现实的问题——人事问题如何解决?

《财经》:中国内陆核电争议,始于中电投控股的江西彭泽项目,你如何看待这一问题?

陆启洲:日本福岛核事故之前,彭泽核电不成问题。福岛核事故后,整个国家对核电进行反思,这个反思是对的。但反思之后,我们国家要不要搞核电?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明确。第二个问题是内陆核电和沿海核电到底有多大差异?第三个问题是核电究竟该怎么搞?

第一个问题,核电安全首先依赖于技术进步,而非管理。当然管理也离不开,但技术是第一位的,本质安全要靠技术进步。要从技术上解决核电的本质安全问题,不是万无一失,而是不能出问题,必须零概率。

福岛那种事故是不能出的,影响太大了。能不能做到?从技术上来讲可以做到,排除类似福岛这种事故可以做到。从经济上讲能不能承受?也是可以承受的,核电成本比煤电低。我们国家需要核电,而且安全问题能解决,那肯定还是需要搞核电的。

第二个问题。全球核电业界认为核电没有沿海和内陆之分,这是我们大陆国家自己搞出来的概念:沿海地区的核电叫沿海核电,内陆地区的核电叫内陆核电。国外没这个说法,整个核电界也没这个说法,内陆核电和沿海核电在安全上要求是一样的。难道沿海地区核电安全标准就要低一些吗?显然不行,沿海地区更是人口密集区。

第三个问题。核电应该放在负荷中心,最需要的地方放核电,它可以解决远距离输电和输煤问题。远距离输送能源,从整体上讲降低了能源使用效率,与其如此,不如搞一个核电站。我们现在建设蒙西到江西的运煤铁路,要花费2000多亿元,要占用多少土地啊?

这三个问题解决了,还必须考虑公众接受度问题,PX就是出了这个问题,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很需要,但放哪儿都不敢干。对于彭泽核电,我们有耐心,现在就是等,“十三五”时期看看有没有机会。

《财经》:缅甸密松水电项目让人非常痛心,你怎么看央企“走出去”的战略?

陆启洲:电力行业“走出去”的目标,大多是第三世界国家。这些国家风险高,但投资回报也高。比如非洲和东南亚,都是发展比较快的地区,也是特别缺电的地区。

在风险识别上,最难识别的是政治风险,密松就是属于这个问题。其他的风险,我们基本都可以想办法控制,作为企业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政治风险。

政治风险应该由国家建立相关风险规避机制,而不是完全由企业来承担。国家应该逐步建立风险兜底机制,不管是以储备还是以保险的形式,我们交保险费给国家。

密松所在的伊洛瓦底江不是一个电站,是七个电站,总装机将超过2000万千瓦。但从法律上讲,该江的开发权还在中电投手上,我们也在等待合适的时机。缅甸政府也会仔细权衡,这么好的资源难道不利用吗?

目前的局面是缅甸政府违约,不是中电投违约,实际上当地多数老百姓并不反对这个项目。

《财经》:入主中电投前,你是国家电网公司的副总经理,从电网公司到发电公司,你对这种转变有何感触?

陆启洲:在国家电网工作时,我分管生产运营,本身是技术干部出身,也不是一把手,这块工作对我比较容易。

但刚到中电投,就遇到了全球金融危机和火电大面积亏损,感觉到企业始终要为生存而战,发展的压力非常大;而且我是一把手,压力集中,比原来要辛苦。

同时责任也大。但搞企业不可能绝对正确、永远正确,搞企业在不确定的环境下运作,你的决策也好,战略也好,具体的项目也好,不可能不出现失误。审计部门最近来中电投,我和他们说,在市场竞争中,不是你犯错误就是我犯错误,总有人犯错误,所以才有竞争。

《财经》:谈到问题,你认为在中电投任上最大的失误是什么?

陆启洲:这个没什么好回避的。比较大的失误有两个,一个是密松水电,在进入之前,我们对九个风险都进行了评估,但面对政治风险却无能为力。第二个,中电投铝板块膨胀得比较快,本身这个行业是个过剩行业,而且行业门槛比较低,在民营企业已经大量进入的情况下,若不具备绝对竞争优势,国企应该退避三舍。

国企不能做门槛比较低的项目,如果要做,必须要有绝对竞争优势。

《财经》:中电投是五大发电集团中率先对外表示要发展混合所有制的,该怎么做?

陆启洲:不能说“率先”。这个表态,是因为在今年的政协会议上,有记者问到我这个问题,我就回答了。在进程上,我们和其他发电集团一样,都在推进混合所有制的工作。中电投希望民营企业能够参与到我们的具体项目中来,所有的项目都欢迎。

中电投集团总资产超过6000亿元,在这个层面上让民营资本进入参股,目前来说不太现实。更多的合作,可能会在具体项目上产生。我们是竞争性行业,我想民营企业参股的比例不能低于三分之一,因为这样才能拥有否决权,有否决权才能把民营企业比较好的机制引进来。

引进民资并不仅仅是希望减轻资金压力,也希望能够把民企比较好的管理方式和用人模式引进来,这样才能起到混合所有制的作用。如果还是央企说了算,混合所有制没有意义。

关键词: 核电 中电投 陆启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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