戈壁滩上点灯人

　　时隔多年，张占雄依然能准确忆起入职报到时的诸多细节。

　　2018年，刚从三峡大学毕业的他放弃了很多机会，坚定地选择回青海工作。他想为家乡做点事。

供电员工在戈壁上巡线。郭儒 摄

　　从格尔木出发，车往西开，越走越荒凉。“我是青海人，可之前从未听过茫崖这个地方。”张占雄说。也难怪，青海太大了，更何况茫崖藏在无人区和柴达木盆地的包围中，毫不起眼。

　　车窗外尽是戈壁荒漠。风来，黄沙漫天，刚开始还能看到人烟，到后来飞鸟也无。经过400多千米的颠簸，一个小镇出现在他的面前，苍凉、沉寂。下车后，张占雄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离。但他最终留了下来，而且一待就是6年多。

　　成立于2019年12月的茫崖市供电公司，目前共有员工26人，平均年龄29.5岁。在这个被很多人称之为“中国最孤独的城市”的地方，张占雄和同事们默默坚守，见证了它的蜕变，也用青春的汗水点亮了这里的灯火。

　　张占雄说，当初的选择，他一点都不后悔。

天涯苍茫 青春不迷茫

　　芭蕉浓绿。

　　很难想象，在尽是荒漠的茫崖，还能看到高大挺直、郁郁葱葱的芭蕉。它深深扎根于泥土中，与其他的绿树、灌木蓬勃生长。

　　茫崖市供电公司的采光板房里小小的一片绿植，被这群年轻人细心呵护。毕竟，在这片平均海拔3000米、行政面积近5万平方千米的荒凉高原上，绿色稀少而珍贵。

　　降水少、蒸发量大、干燥、缺氧、辐射强……茫崖自然条件恶劣，而同时又资源富集——拥有石油、天然气、石棉、芒硝等27种矿产。加上它是青海省的“西大门”，连通新疆、西藏、甘肃，地理位置格外重要。所以，茫崖的发展牵动着无数人的心。

　　经济发展，电力先行。从2012年9月大电网延伸至茫崖后，国网青海电力不断加快电网建设，在当地建立供电服务中心，迅速补齐茫崖供电短板，推动当地从“用上电”到“用好电”转变。茫崖市供电公司成立后，电网检修、线路运维、隐患消除、故障处理等诸多工作，压在了这26人的肩膀上。

　　茫崖地广人稀，供电员工每次出门工作动辄上百千米，碰到紧急任务，三更半夜、风雪兼程更是常事。“有一次我们去花土沟镇大浪滩社区的一家企业检修，130千米的‘搓板路’来回用了9个多小时，最后皮卡车的大梁都颠断了。”多年来，张占雄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状态。

　　夏季，茫崖的阳光是有“重量”的，炙热而直接，烤得戈壁滩上热浪滚滚。入职刚两年的李彩荣和同事负责运维茫崖镇的一段配电线路，一干就是一天，脸晒得脱皮。休息时，李彩荣一边吃着烤馕和榨菜，一边介绍：“这里手机经常没信号。茫崖地形复杂，有高山、草原、盐湖、戈壁，很多地方比这里更艰苦。有的地方蚊子特别多，飞过来时黑压压一片，赶都赶不走，叮在身上又疼又痒，几天都缓不过来。”

　　“蚊子还好，我最怕野狗。”1998年出生的靳生伟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，“它们成群结队，饥肠辘辘，会像狼一样攻击人。每次外出工作我们都要带上棍子。我曾经被一群流浪狗围起来，爬上墙头才躲过一劫。”

　　工作千头万绪，遇到紧急情况，全员齐出，不分男女。1997年出生的赵冶雯有严重的乘车恐惧症。“不管是什么车，我坐进去就会恶心呕吐、呼吸困难。”2023年12月27日深夜，报修电话响起，一户居民反映家里的电线起火。赵冶雯急忙通知同事找备品、拿工具，跳上车赶到对方家里，一直忙到次日4时才回来。“太紧张了，只想着赶紧帮助客户解决问题，完全忘了自己这个毛病。”她说。

　　提起工作上的难，年轻人有着说不完的话，但没人退缩、放弃。“这里条件的确苦，可我们还年轻。天涯苍茫，青春不能迷茫，应该让它有价值。”2001年出生的邬新渊腼腆地说。

　　是呀，这个城市很年轻，这个供电公司很年轻。他们，也很年轻。

　　年轻的供电员工就像窗外的那片绿植，在荒漠中倔强生长、绚烂绽放。

　　2023年，茫崖市供电公司售电量首次突破10亿千瓦时大关。这个闪光的数字，凝结着他们的付出和汗水。

　只要想干事 就能干成事

　　年轻人多，如何帮助他们成长成才是个不小的挑战。“他们要学历有学历，要能力有能力，活力四射，敢想敢干。我们有责任把他们带出来，让他们成为行家里手。”茫崖市供电公司总经理李鹏介绍，“一方面，我们严格要求;另一方面，我们言传身教，和他们一起去现场，实战练兵。大家打成一片，共同进步。”

　　的确如此。在这里，年轻人放开手脚，成长迅速。

　　“大家都是同龄人，谁也不惯着谁。”入职6年多，张占雄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业务骨干。可刚工作时，他也哭过鼻子。

　　2018年，入职第三天，张占雄就被安排去检修一条10千伏线路。躲过一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后，他和师父到达现场。师父扔过来一副脚扣，教他系好保险带，指了指18米的电杆：“你上!”

　　“师父，我不会呀。”他说。“不会就学!”师父面无表情。

　　张占雄在电杆上趴了4个小时才接好被大风刮断的引流线，校正好偏移的刀闸静触头、动触头。下来后，他的胸前湿了一片，那是泪水打湿的。“回到宿舍，我又哭了一宿。”张占雄说。

　　李国宏和刘子杰是班组安全员，都是“00后”，工作时相互较劲。“都是年轻人，谁也不服输。”李国宏笑着说。刘子杰也深有感触：“我半年学会爬杆架线，半年学会抄表催费，再半年学会装表接电，又半年学会业扩报装，丝毫不敢懈怠，生怕自己干不好。”

　　在茫崖市供电公司，年轻人个个是“全能选手”，不光本专业的知识要学，其他方面的经验也要积累。靳生伟上大学时学的是新能源材料与器件专业，入职几个月后被调到营业厅负责业务办理。“真把我难住了!可我不能让别人说我不行。”他虚心向同事请教，下班后经常通宵补习相关知识，最终凭借出色的业务能力赢得了客户的称赞。

　　苦是真苦，累是真累，但这帮年轻人不仅留下了，并且成长了起来。

　　他们看着这个荒漠小城因为自己的努力越来越亮，看着居民的生活越来越好。抢修现场客户的一句“谢谢”，营业厅里老奶奶送来亲手做的点心，街头孩子们打招呼时的笑脸……这点点滴滴渐渐填满了他们的内心，给了他们前行的力量。

　　“只要想干事，就能干成事。”2001年出生的杨增楷说会好好干，因为这个城市虽然又小又偏僻，但在这里他感觉很踏实。

　孤独也坚守 光耀一座城

　　天快黑了，偌大的物资仓库光线昏暗。

　　瘦削的杨明玮费力地将沉重的设备搬到货架上，大汗淋漓。这里存放着茫崖市供电公司的各种生产器具。大到变压器、真空断路器，小到螺丝、扳手，都被他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，擦拭得干干净净。

　　忙完了，他开始和这些生产器具聊天。

　　“刚给你洗了把澡，看，多干净。”

　　“那几个老伙计，别急，过两天有大检修，你们要上岗了哦。”他知道无法得到回应，可除了它们，他找不到能说话的人。

　　这里，太孤独。

　　在茫崖，没有人群熙攘的步行街，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，有的只是了无生气的戈壁荒漠。这些年轻人工作、学习、吃住皆在供电公司的一栋楼里，娱乐活动更是少得可怜。很多人入职多年，不敢将工作地点告诉父母。李彩荣老家在海西州乌兰县，每年顶多能回去一次。父母提出要来茫崖看看，被他拒绝了。“怕他们看到这里的条件艰苦，为我担心。”李彩荣说。

　　为了排解孤独，大家各显神通——有的听音乐，有的买了越野自行车，有的练习摄影。“我想吃遍花土沟，可因为工作忙，现在还没实现这个目标。”杨明玮打趣道。事实上，花土沟镇并不大，只有几条街道。

　　当不少同龄人还在享受父母呵护时，这群年轻人像戈壁上的红柳，孤独地坚守在这里。

　　张占雄的老家距离茫崖1300多千米。2022年结婚后，他一直和妻子两地分居，照顾老人、打理家务这些事情全交给了妻子。2023年5月1日，正在值班的他接到妻子的电话，“说是产检有问题，胎儿可能窒息死亡，母子都有危险。”他请了假，搭了汽车换火车，第二天赶到家中将妻子送到医院，待妻子危险期过后又偷偷跑了回来。“没办法，离家太远了，委屈了家人。”张占雄抹着眼泪说。

　　成家的分隔两地，没成家的则为找对象发愁。这26人中，“95后”“00后”19人，10个没对象，9个异地恋。“找不到呀，一听说咱在这地方工作，人家就不同意。”长相英俊的靳生伟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谈场恋爱。“你觉得有对象就靠谱了?咱这环境闭塞、条件艰苦，我女朋友一肚子意见，早下了最后通牒。”旁边的杨增楷苦笑道。

　　1984年出生的谈正晖是茫崖市供电公司副总经理，也是这帮年轻人心中的老大哥。除了工作，他最操心的就是年轻人的终身大事。“我只能想方设法给他们创造条件，具体该怎么处，我也一脑袋浆糊。因为，我现在也是光棍。”提起这事，谈正晖满脸无奈。

　　靳生伟说，过去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坚守在这里。这里偏僻、荒凉、孤独，工作永远那么满、那么忙。2023年6月28日，他乘车返回单位，车子穿过柴达木盆地，在一片黑暗中，他看到了一座城。

　　一座灯火璀璨的城，倒映着天上的壮阔银河，充满欢声笑语。“是我们点亮了它，点亮了美好。”那一刻，靳生伟终于明白了。

　　那一刻，他潸然泪下。